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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流连昼夜、剧场与爱?

想到乌镇,是因为木心。

南方天气多变,忽而一夜温度骤降。记起木心在《云雀叫了一整天》里的句子“一夜透雨,寒意沁胸,我秋天了。”木心的诗歌,清清淡淡,细思却很有意味。“春朝把芸苔煮了,晾在竹竿上,为夏天的粥。”“江南是绿,石阶也绿,总像刚下过雨。”他写四季,写江南,寥寥数语,勾勒分明。

木心的故乡就在江南乌镇。1927年,木心(原名:孙牧心)出生于浙江桐乡乌镇东栅孙家花园。辗转异乡半生后,木心又回到了故乡,对他而言,这不是一次传统意义上的落叶归根。他曾自称:一个生在乌镇的希腊人,迫不得已而为之的生活方式——从中国出发,向世界流亡,千山万水,海角天涯,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2011年,木心在乌镇逝世,无论如何,这里成了他“流亡”的最后一站。

是怎样的乌镇,值得停驻呢?所以,我要亲眼去看看。

乌镇,在桨声灯影里

乌镇东栅财神湾186号,这是原来孙家祖上的产业。现在临街的三进屋子被改造为了木心纪念馆,由生平馆、绘画馆、文学馆三部分组成,展示了木心大量的画作、手稿、遗物及影像资料。不过这里只是一部分,更多的作品被收藏至西栅中心的木心美术馆。

穿过庭院、门墙便是晚晴小筑,这是木心回乌镇后的居所。庭院里花木扶疏,小池、亭榭,一如旧貌。

去作家的故居当然要看书房。木心的书房是中式风格,一整面墙的书架,摆放整齐的书桌,旁边安放着木心晚年使用的轮椅。整齐、安静、简朴,是我想象中书房的样子,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木心的写作很少在书房进行。

据照顾木心晚年起居生活的侍护者小杨、小代回忆,木心最喜欢在饭厅里写作,有时候想到了什么,随手抓起一张纸巾、一个香烟盒子的反面,都能写。我想,可能正是这样肆意流淌的灵感,才有了那样才气的表达。

木心写乌镇的水:“江面运河的水是淡绿的、含糊的,芸芸众庶几百年几百年地饮用过来。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现在我又看到了,与儿时所见完全一样……”

临岸观水,是游赏乌镇的意趣。乌镇水网密布,水是她的灵魂,是她的灵气。和朋友找了一家临水的茶轩,一边喝茶,一边观水。在水气氤氲之间,一切都似乎看不真切了,于是,那如梦一般朦胧的江南,便一点一点铺陈开来,粉墙黛瓦,绿树如玉,碧水波澜,人的眸子也像被洗净了。

特地选在掌灯时分,坐上一条摇橹船。两岸的灯火宛如金粉,飘飘然在水面荡漾,船桨拨动着流水,“哗——哗——”,岸上的欢笑,隔了水传过来,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似的,但又让人生出温暖的心安。

江南的梦

乌镇,一座有着1300多年历史的古老小镇。2000多年前的春秋时期,这里处于吴越边境,吴国在此驻兵以防备越国,史称“乌戍”;唐代,“乌镇”之名首次出现,但更像军事建制;宋代,正式有了“乌镇、青镇”的记载,镇地设监镇官,管火禁和酒税,并招军习武,以御盗寇。

现在的乌镇,更多还原和保留了明清时期的风貌,沿着或天然、或人工的河道,一条条河街排列,继而是纵深悠长的巷弄。河面上的船只迎来送往,南北的货物在此集散,也繁荣了河街的商铺。

木心这样记述:“东大街两边全是店铺,行人摩肩接踵,货物庶盛繁缛,炒锅声、锯刨声、打铁声、弹棉絮声、碗盏相击声、小孩叫声……”

“乌镇的历代后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豪门巨宅,林园相连……骚士结社,清客成帮,琴棋书画样样来得……”

小镇人家尽枕河,梦里不知身是客。我们走进乌镇,就走进了一个江南的梦。

小镇,每一处都是舞台

宁静的水乡,这只是乌镇的其中一个侧面。我站在十月乌镇的街头,更感受到了戏剧盛典带给一个古老小镇的活力,这是乌镇的另一面,属于季节限定。

乌镇戏剧节,由陈向宏、黄磊、赖声川、孟京辉共同发起,今年已经是第八届。街道上,早早悬挂起了乌镇戏剧节的一面面旗帜,前卫时尚的设计,给乌镇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

行走在青石板路,不经意的一个拐角处,我们忽然和一场街头戏剧表演“偶遇”。戏剧人脸上绘着油彩,身着各异的服装,时而互相交谈,时而手舞足蹈。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肢体,他们的声音,都饱满而真诚地表达出了喜怒哀乐,在这样一方简陋的小天地里,他们竟然表演得如此沉浸而忘我。我虽然一时看不懂表演的具体内容,却已被戏剧的魅力深深感染。

我们遇上的是戏剧节的嘉年华活动。此时,像这样小型的戏剧表演,分布在乌镇的几乎每一处。木屋、石桥、巷陌甚至摇橹船,整个乌镇变成了无数个小小的舞台。在这临时的舞台上,不同国家的戏剧人带来五湖四海的街头戏剧、音乐汇演、曲艺杂耍。

所在的观看队伍中,有天真烂漫的孩童,家长不小心没看住,直接跑到了表演的人群中,被正在搞怪的小丑一把“抓住”,冲着做了个可爱的鬼脸,一时,大家都笑起来。原来,这里没有绝对的观众,大家都可以是舞台上的一员。

戏里戏外,梦一场

孟京辉的《红与黑》、赖声川的《曾经如是》、金星的《日出》……几十场戏剧在乌镇公演,要想全看一遍真是分身乏术,何况每场都一票难求。

最后选择了《红与黑》。舞台上的于连,出身卑微,一心渴望晋升上流社会,却陷入市长夫人和巴黎侯爵之女的爱情纠缠,在疯狂和伪善的爱情中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一步步走向深渊。

这部戏剧改编自十九世纪法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的同名小说。小说问世以来,无数评论家、读者对于“红”与“黑”有着各种各样解读——资产阶级和复辟势力、革命与教会、红军装与黑袍等等。

但孟京辉此次破旧立新,用更具“孟氏风格”的叙事方法,重新解读了故事,幽默、嘲讽、浪漫。他说,“红是危险的浪漫;黑是反自由、反内心,又有尘归尘、土归土的沉稳。”

看完剧出来,已是深夜。街道上,有一群穿着古典服装的年轻人提灯经过,青石板路被照得发亮,翘角屋檐映衬着灰蓝的天空,恍惚仍在故事中,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

和都市里的大剧院相比,在乌镇看戏剧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呢?黄磊曾经代我们说出了心声:“在北京,看完一出戏,走出去是长安街、东四十条,这个梦可能一下子就醒了。而在乌镇,走进镇子迷失在剧场,是从一个梦走进另一个梦。……所有来的人都是参加演出的。”

今天的乌镇,既是造梦之地,也是青年戏剧人的追梦之地。我看到一拨拨热爱戏剧、有梦想的青年戏剧人,带着尽心打造的戏剧作品来到乌镇,面向观众公演,将一腔热爱尽付舞台。

狂欢,在江南的水乡

在乌镇,一场关于戏剧的梦,我做了许久许久。

因为喜欢音乐,早早去了夜游神音乐现场,只为抢占前排。台上,霓虹灯变幻闪烁,吉他、键盘、架子鼓、话筒,分明是寻常材料造就,却在表演者的手中忽然拥有了魔力,吸引着我们也跟随着音乐的律动放肆尖叫、欢笑。

也有同行者选择去一场朗读会,聆听诗意的文字,在乌镇的如水夜色里,静静流淌。

远道而来的戏剧学子,抓住难得的与名导、编剧交流的机会,他们带着对未来希望的憧憬,自信地提出心中的困惑,却又忐忑地等待一个勉励的回答。

深夜的美食摊位前,像我一样的食客往来其间,流连不返;长街灯火通明,人们斟满美酒,举起酒杯,共庆今日的相聚。

茂然,新生

“茂”,这是今年戏剧节的主题。丰茂之光,如笋新生。设计名家黄海设计了一版匠心独运的视觉符号:六盏聚光灯巧妙地组成了一根破土而出的新笋。

我想,也许这聚光灯照耀的不仅是乌镇的戏剧舞台,更象征着今日世界对乌镇的目光。

乌镇曾经一度落寞,最低谷时,许多青壮年逃离乌镇,这个当年号称“十万人家”的江南重镇只剩下不到一万人。

而当下的乌镇,游人如织,千年的古镇,不见衰老之气,青春的面孔为梦而来,找寻着心中的江南。因这人气,市井繁华也再度重现。

“要有粉墙翠枝红灯青帘夹杂其中,五色裳服宝马香车往来其间,才像个太平盛世。”木心曾惋惜古镇的失落,在文中追忆她的黄金时代。这样的盛景,在今天成为了现实。

我看到,乌镇正如一颗竹笋,茂然,新生。

文章来源:http://news.cntgol.com/dyzd/2021/1027/25398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