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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竹青:远去的洛江河

【编者按】一晃又是一年春节即将来临。受疫情影响,各地政府又发起了就地过年的倡议。无论是传统的热热闹闹过年,还是如今的平平安安过节,无论是返乡的热闹,还是留守的孤寂,都不能影响到浓郁的乡愁文化情结与喜庆的春节结伴而生。当乡愁被赋予文化,思念的不只是人和事,更多了对家乡那些景和物的眷念,还有那不忍日渐消逝的记忆。近日,一篇《消逝的大柳湖》引发了读者的乡愁记忆。

作者夏竹青,原名夏祖勤,北京书法家协会会员,曾任《解放军报》编辑、记者,北京市政府部门处长、企业高管、高校客座教授,其文学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刋,书法作品多次参加各类展览并获奖。问及作者写这篇文章的初衷,他说是偶尔想起他在北京出生的儿子那年随他回到老家时与他的一段对话。儿子问:爸你说的湖呢?他望着门前的农田说,没了。儿子似乎有点失望。所以,引发了作者对日渐消逝的乡愁记忆的思考。他写下此文,是想让孩子们知道,老家门口真的是有湖的。不仅有大柳湖,还有夏家渊、洛江河……。如今大柳湖消逝了,洛江河还在,却也在渐渐远去。于是,应我们所邀,作者又写下了这篇《远去的洛江河》,让我们对素有江汉明珠之称的仙桃更多一些乡愁记忆的了解,也表达了对洛江河在江汉平原上重现秀美、迎风飘舞的美好憧憬。

最近一次回老家,是在今年的清明节后。

下了高铁,从国道转到乡村道路,就望见了老家的村庄。没走多远,就上了河堤,哦,又见到了你,养育了我的洛江河!想见你,又不忍看见你。车行河堤上,望着窄窄的河道里一汪一汪浅浅的、浑浊的河水,我的心又一次感到针刺般的疼痛。这么多年来,每次回老家,每次见到这样的洛江河,心就这样痛一次,每次都会在心里问自己:这,还是那条洛江河吗?

资料显示:洛江河又称深江,是芦茯河的分支,仙桃市的内河。源于潜江徐家滩,经深江站入仙桃境,过剅河、范溉关(溉,音:jì)、麻港、老里仁口出通顺河,全长68公里,流域面积102平方公里,民国年间淤塞,河床高于地面,水道迂回曲折。1956年,经过疏通治理,河槽达到30一40米。

在我的记忆中,洛江河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婀娜多姿。对我来说,她是真正的母亲河,在我生命的年轮里,有她刻下的深深的印记。

我出生在洛江河岸边一个名叫千桥的小村子,是喝着洛江河的水长大的。上小学就在村头的河边上。上初中是下游三里地的范关中学,上高中则是在上游十里地的剅河高中。在我参军离开家乡前的十八年里,我从未离开过洛江河。我家屋后有一座老木桥,叫千家桥,紧挨桥边的南岸有十几级大青石砌的台阶,从河堤上一直延伸到水里,当地人称之为埠头。人们在埠头上挑水、洗菜、洗衣,还能停靠船只,装卸货物。小时候刚会帮家里干活时,就是大清早和姐姐到河里去抬水,因为早上的水最清最干净。大点了就是自己去挑水,那石阶湿而滑,不小心就会摔倒,特别是冬天,埠头上结了一层薄冰,挑一担水,要格外小心。

春天的洛江河,河边芦苇飘香,沿岸杨柳依依。老木桥旁边,还有一棵相传树龄近百年的大柳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树干有七八个人合抱那么粗,大柳树靠近堤岸的一侧大概因为年久老化或者虫蛀的原因破了一个能容纳几个人的大树洞,是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时经常藏身的地方,洞的内壁也被孩子们蹭的非常光滑。河水清清,似乎到处都是鱼虾。记得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会说,去弄点鱼来!于是我拿起赶罾子(一种渔具),来到河边的芦苇丛里一阵扑腾,不一会就弄到了几条一拃来长的鲫鱼或鲇鱼。至于平时弄点虾蟹河蚌,更可谓唾手可得。河里涨水时,有人用扳罾子(一种古老的大型鱼具)捕鱼,或站在岸边或船上,直接把网撒向河里,都会大有收获。也有人驾上鸬鹚船(当地一种由木板将两只狭窄的弧形小舟并连在一起,靠船上的鸬鹚下河捉鱼的小渔船。鸬鹚是一种会捕鱼的小鸟,像鹰,我们小孩子喜欢将鸬鹚叫鱼鹰子,鸬鹚船在当地也称“鱼鹰船”),带几只鸬鹚在河上悠闲的来去,更是会吸引一大帮小孩围观。渔夫用竹篙子(即竹竿)把鸬鹚赶下水,过上一会后再敲打着船舷,似乎在喊它们回来,等它们浮出书面,再用带着小勾的篙子一头将鸬鹚挑到船上,捏住鸬鹚的脖子,让鸬鹚将嘴里含着的大小鱼儿吐到船舱里。每见鸬鹚抓到鱼,小伙伴们就会大呼小叫,为之喝彩。

(上图为鸬鹚船,图片来源于网络)

端午节时,我们会去河边摘新鲜的芦苇叶回家包粽子,那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至今难以忘怀。更令人激动的,是每年一度的龙舟赛。春水把河里灌满,河面变得更宽,我们村和邻村的龙舟在河面上并驾齐驱。村里最强壮的男人,划着由本村老木匠精心打造的龙船,在船头鼓手有节奏的鼓点中,伴随着岸上群众的加油呐喊声,急速地在河面驰过。当本村龙舟最终超越邻村的龙舟摘得锦标的那一刻,岸上欢声雷动,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烈日炎炎的夏天,洛江河是我们儿时的清凉之地。一帮小小子整天泡在水里,学会了打鼓泅(方言,意即狗刨式游泳),学会了拱觅泅(意为潜泳),还会跑到老木桥上,轮番从桥上直溜溜的往下跳,激起簇簇水花。有时也会潜到埠头下面,去抓藏在石头缝里的土憨巴(一种小鱼,喜欢藏在水下土窝里或石头缝里,被抓时一动不动,故称土憨巴。憨巴为方言,意即傻子)。家乡雨水充沛,河水也常暴涨。有一年夏天发大水,河水眼看就要漫过河堤了,好在当时河道通畅,没多久大水退去,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那时候陆上交通比较差,再加上南方多雨,本来就窄的土路经常泥泞不堪。水路就成为最好的选择。在送公粮的时候,大人们将晒干的稻谷装进印有“中粮”字样的大麻袋,再运到埠头装上船,经过舒家垴、徐家埠头,送到范溉关粮站。一般是两人负责粮食装卸,一人站在船尾,驾着双浆,顺流而下。如果大人们心情好的话,我们小孩子可以搭船去玩。我们坐在船头,把脚浸在水里,任河水轻抚肌肤,感受着洛江河的温柔。时而有小鱼被惊动而跃出水面,瞬间又消失在船行激起的波浪之间。

范溉关坐落在洛江河边,是一个古老的小镇,当时改叫范关了,是公社所在地。我上初中就在范关中学,当时小镇上除了粮站,还有书店、供销门市部、饮食店、皮革社、铁匠铺等等,印象最深的是街心铺的青石板,还有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江南水乡的韵味极为浓郁。而范关最有名的是酒。因为洛江河经过这里时似乎在原地打了个转,形成了一个大深潭,而据说潭中间还有一眼泉。范关酒厂就在小镇街头的潭边,潭水清冽甘甜,用潭水酿的酒,醇香诱人,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来这里的酒坊买酒,范关酒也成了当时沔阳县闻名遐迩的传统名酒,这是洛江河的馈赠。后酒厂改制后,更名为“碧潭小曲”,还挖掘出了元末明初朱元璋用范关酒宴请群臣的故事。

从范关顺流而下,洛江河经栗林嘴、麻港,汇入通顺河,再经白湖入长江。相传早年有一戴姓官员,乘船从洛江河去扬州,半夜出发,船在弯弯曲曲的河道行至天亮,回头还能望见家里的炊烟,故有“半夜起来下扬州,天亮还在屋山头”之说,极言河道之迂回曲折,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洛江河可以通长江而达扬州。

我上高中是在洛江河上游的剅河镇。那时住校,每周日晚和几个同村的同学挑着柴禾和米,带上一罐腌菜,顺着洛江河堤,呼哧带喘,步行去往学校。而周六放学回家就会比较轻松,两手空空,不急不缓的结伴而行,有时也会各自捡起一块瓦片,往河面上打水漂,看谁的水漂打的远。渴了就掬一捧河水,咕咚咕咚作牛饮,那清凉甘甜,直入心脾。

世事沧桑。四十多年前,洛江河的厄运开始降临。最早是河道中间一段段筑起了河坝,人们截河成塘,把河道变成了养鱼池。后来因为鼓励村民创收,大力推广种植苧麻,结果一到夏天,河道里泡满了苧麻,河水变成酱酒色,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河水被严重污染,村民不得不打井取水,而地下水本与河道相通,也已污染,导致沿河村民结石等疾病频发。于是各村又开始建水厂。几十年来,有的河段也曾进行过整治,但我所见的洛江河在剅河镇改道大柳湖、淀泗湖后,原河道从剅河往下游相当长的河段,基本都已断流,大部分河道淤塞,河堤颓坏,河水早就不可人畜饮用,灌溉、排涝、运输的功能也已完全丧失,实际上已成为了一条“死河”。曾经誉满仙桃的碧潭小曲酒厂,也早就从范关迁到了剅河,因为水源已非潭水,今日再品酒的味道,恐怕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记忆中的洛江河已经远去,如一张斑驳的旧照,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这几十年以来,我们为了发展经济,在生态环境上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洛江河只是一个缩影。近年来,国家把环境治理摆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建设美丽乡村也成为各级政府工作的重点之一。《仙桃日报》不久前发了一条消息:洛江河仙桃段汪洲河至杜柳泵站段综合整治工程即将结束,此工程由市长亲自督办。这让我感到一丝欣慰。只是,洛江河全长68公里,除了城区,还有那么长的河道,该不该治理?怎样治理?这恐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总归还是看到了希望。

夏竹青书法作品:自作词《鹧鸪天•大柳湖记忆》

那天站在洛江河边,望着弯曲的、坑坑洼洼的河道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河上的老木桥、桥头的古柳树、河边的芦苇丛早就没有了踪影,宽阔的河面也因淤塞而越来越窄。惆怅之余,不由感叹:物换星移,时代变迁,一定会带走一些东西,那是想留也留不住的,就象门前的大柳湖。而有些已变化了的,不可能也沒必要完全回到原来的样子,一如眼前的洛江河。但我也在憧憬着,有一天洛江河会得到彻底整治,让人们看到她展现出新的秀美的模样,看到她象一条美丽的丝带,在江汉平原上迎风飘舞。

文章来源:http://news.cntgol.com/dyzd/2021/1217/254637.shtml